“早點把你找個好人家嫁了，我也好安心……”顧心蘭還在碎碎念著，靜姝卻一句都沒聽進去，一連叫了她好幾聲，才把她拉回神。

望著滿臉疑惑的靜姝，顧心蘭無奈地笑了：“好女兒，你喜歡什麽樣的？娘托人找找，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。”

將腦海中浮現的人影散去，靜姝抿了抿唇，“娘，我不想嫁人，只想陪在娘身邊。”

“傻丫頭，你能陪著娘，娘陪不了你啊。等你找到如意郎君，娘往後也不愁了。”顧心蘭瞇起眼，待字閨中的女兒家都愛這麽說，可以等到出嫁啊，就開始心心念念自己的郎君咯。

一日夜間，靜姝睡得不甚安穩，總有刀劍聲從遠處入夢而來，她睜眼，顧心蘭在旁睡得正熟。院中似有人走動，她微微推開一絲窗縫，只見一身熟悉的黃衣在夜風中躍上梢頭，身後是背著劍的。

少莊主？

葉英去了一晚上都沒回來，天亮之後消息才在莊中傳開，有人闖入劍廬意圖盜劍，三公子葉煒誤入劍陣壞了陣法，非但讓賊人借機逃走，自己也受了一身重傷，經脈盡毀。葉孟秋連忙請來客居在莊內的盛神針連夜針治，終是保住了小命。

“聽說三公子現在癱在床上，穿衣吃飯都得靠人伺候，好好的一個三公子就變成那樣了，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唉。”

“別提了，聽說這傷還是三公子不小心闖進劍陣挨的，本來那賊人就要被擒住了，結果三公子這麽一闖，影都跑沒了，要我說呀，這就是……”

自作自受。

正在書房撣灰的靜姝腦海中浮過四個字，只是嘴上卻不能說的。她拿著撣子走到窗邊，看著走廊下那兩個掃地的侍女，也不出聲。

兩個侍女一轉頭看到身後有人，嚇了一跳。靜姝雖不及她們年紀大，但她是顧心蘭的女兒，只要眼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來靜姝同葉英關系極好，侍女立刻一臉慌張地低頭老老實實掃地，不敢再亂說話。

葉煒的情況不大好，比起身上的傷，精神狀態也很糟糕。葉孟秋當著面沒發火，回到書房砸了一通東西，葉暉跟在身後默默受著父親的火氣，心裏也是無奈長嘆。

午膳時分，侍女端著飯菜進了葉煒房間，他卻是看都不看一眼。母親來勸，他不理；葉暉和葉蒙來看，也不說話。

葉英進門的時候，剛好一碗飯菜砸在他腳下，迎著葉煒又怒又驚的目光，他淡淡地吩咐侍女去換新的飯菜。

葉煒顫抖著收攏五指，攢了半天的力氣都在剛剛揮了出去，現在他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，索性把頭一扭，一言不發。

葉英便在床邊坐下，同他一般不說話。

葉煒扭了半天頭，見葉英還是閉目在旁坐著，嘴唇忍不住抖了抖，“大哥……”

他氣啊！氣那個金蟬脫殼的賊！更氣自己！

“以後莫要再如此沖動了。”微微擡起的眼縫裏似有一絲悲哀，方才盛神針與他說，若是不能及時通經過脈，葉煒的武功怕是要廢。父親功力雖強，卻經不起這般消耗，而自己修為不夠，同樣也救不了他。

侍女重新端著飯菜進門，被自家大哥看著，葉煒好歹吃了一點。葉英在心裏嘆了口氣，叮囑他好生休息才起身離開。

藏劍七子往後一直守著劍廬，那不明身份的賊人吃過一次苦頭，沒有再來。只是等到葉煒傷愈，恢覆了力氣，卻發現自己一身內力盡失，情緒一落千丈，終日不言不語地坐在房中，也不與人交談。

葉英想到葉煒的情形，偶爾會忍不住輕嘆一聲。

靜姝知他所嘆為何，卻沒什麽心思安慰。

莊主夫人的母家來了一位小姐，是江蘇鹽商沈家的嫡長女，和葉英的身份門當戶對，明著說是應邀來西湖游玩的，實際上是來做什麽的不少人都心知肚明。

她聽人說那位沈小姐長得十分漂亮，是江淮一帶出了名的美人。她是大家閨秀，必定是個知書達理，溫柔賢淑的女子；且藏劍山莊家大業大，她出身名門，日後操持家務，料理後宅也應不在話下；照著現任莊主葉孟秋的樣子，進門之後還要生育諸多子嗣……

葉英已經看了靜姝好一會兒了，見她還是手持毛撣對著墻壁有一下沒一下地撓，她鮮少走神到如此地步，以往要是發現有人在看她不消片刻便回了神，不禁讓他思索起靜姝因何事而走神。

他想起蘭姨最近似乎在四處托人尋找適齡的青年，後知後覺地算算時間，才發現她到了待字閨中的年紀，心中忽然便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。

葉英擡眼看著角落裏依舊在撓墻的少女，燭火將她窈窕的身影搖曳著映在一旁，恍惚著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會趴在他肩頭哭的小女孩兒，小時那張乖巧的臉蛋漸漸長開，五官的輪廓趨向柔美，假以時日定是個標致的女子。

“唉……”拿著撣子撓了半天，靜姝嘆了口氣回過神，發現自己竟然對著墻壁在撣灰，楞了楞，小小地回頭朝案前坐著的葉英看了一眼，見他低頭觀書，像是沒有發現的樣子，心中一舒，輕手輕腳地挪了位置，開始認真撣起書架來。

三日後，靜姝見到了那位沈小姐。

靜姝不愛離開落梅居，是那位沈小姐親自來的。說來也奇，靜姝看著繞在樹梢的那個風箏，心裏疑惑：藏劍山莊建築繁多，道路覆雜，怎麽會有人如此想不開在莊子裏放風箏？

沒等她想明白，顧心蘭就神神秘秘地把她從前院拉到了後廂，幫她梳整了一番，又交給她兩碟茶水，絮絮叨叨地叮囑了許多。

哦，沈小姐來了。

葉英在書房，下人來報有位小姐的風箏落在院內，他揮了揮手讓人去取。沒過一會兒下人又來報，說那位小姐想親自道謝，他攏了攏眉，知此意不能推拒，便道：“讓她進來吧。”

沈家小姐名叫沈柔，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。靜姝走到書房門口，聽得裏頭一人聲音嬌柔婉轉，聽者如沐春風。她定定神，低頭端著茶水進門，頭頂忽然落了道清雋的目光，似是疑惑。

若是有外人在，顧心蘭是不會讓靜姝來幹這些端茶奉水的雜事的，如今沈家小姐在旁，她怎麽跑出來了？

小嘴一抿，眸子微微轉動，靜姝朝坐在葉英對面的女子偷瞄一眼，只見那名女子嘴角含笑，如出水芙蓉，眉似春山帶雨，眼如秋水含情，一身藕色點金曳地長裙裹著窈窕的身段，言談舉止間滿室清輝。

靜姝微微垂眸，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，眼觀鼻鼻觀心地把茶水端到兩人中間放下，略一彎腰就端著盤子退出去了。左拐出門的時候腳步稍稍停留，餘光一掃面對著坐在屋內的兩人，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滋味。

回到後廂，顧心蘭把她拉到一旁，“那沈小姐如何？”

“很漂亮。”靜姝答道。

“與少莊主看著般配不？”

烏色的眼眸擡起，凝視著枝上青蔥，“配。”

沈柔自這一日來過落梅居後，便隔三差五到訪，或談論詩詞歌賦，或邀請同賞海棠。時值海棠花期，藏劍山莊處處紅白似雪，暗香浮動。靜姝坐在廊下看著庭前繁花似錦，往年這個時候葉英常常站在樹下抱劍觀花，風動花落，那雙清雋的眸子似是在花瓣飄落的痕跡中尋尋覓覓，找著她所不知道的東西。

這麽多年她也沒看清他在找什麽，學著葉英的樣子對庭前落花仔細觀看，看久了眼前總是會浮現那張不食人間煙火氣的俊臉，看著看著就……呆了。

又一次從發呆中回神，靜姝揉揉眼，四下張望一番，忽然瞥見院門處有個丫鬟探頭探腦的，見靜姝終於註意到她，丫鬟臉上一喜，連忙沖她招招手。

靜姝認得這個丫鬟，是沈柔的貼身侍女。她看了看書房內坐著的葉英，起身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。

落梅居門口，丫鬟一臉笑嘻嘻地對她說道：“靜姝姑娘，見過你好幾次都沒來得及招呼，我是沈小姐的侍女，名叫谷雨。”

沈柔也不知從哪兒打探到落梅居的情況，知道葉英平素親近的人除了顧心蘭還有她的女兒，且這丫頭是葉英打小當妹妹看的，又讓她待在平日常待的書房裏。葉英對旁人所言甚少，即便是沈柔這幾日造訪，也猜不準葉英的喜好，所以只好另辟蹊徑，找他身邊的人打探來了。

“你好。”靜姝點了點頭，卻是不解沈柔身邊的丫鬟找她作甚，在谷雨好一通拐彎抹角中才明其來意。

谷雨一臉期待地看著沈思的靜姝，“我家小姐對少莊主有意，就想投其所好，不知靜姝姑娘可否透露一二？”

想了半天，靜姝朝書房的方向望了一眼，道：“少莊主喜靜。”

谷雨的表情一僵，“還有呢？”

“沒了。”靜姝搖頭，就算有她也不會說，不知怎麽的，她就是不想告訴別人和葉英有關的事，特別是這個沈小姐。

看著谷雨垂頭喪氣離開的背影，靜姝抿了抿唇，回到走廊上繼續對著那一樹海棠發呆。

腳步聲從書房內出來，在靜姝身邊停下，那雙烏色的眸一眨，回神朝他看去，“少莊主。”

“你與旁人說了什麽？”

“您不是可以聽的嗎？”靜姝一楞，習武之人用內力，耳目比平常人要靈敏許多，她不認為憑葉英的耳力會聽不到她和谷雨在說什麽。那道清雋的眸光停在身上沒有移開分毫，她眨眨眼，他應當是不屑於做這偷聽墻角的事，“我說了少莊主喜歡安靜。”

視線微凝，葉英在一旁坐下，看得那雙烏色的眼眸微微張大，“近日你總在院子裏發呆，可是有什麽心事？”

“沒有。”靜姝抱起膝蓋，仰頭看著盛開的花叢，“只是想學著少莊主從這花裏看出點什麽道來。”

葉英見她直勾勾地盯著樹上看，唇角微抿，“那你可看出了什麽？”

“什麽都看不出來。”秀眉擰起，靜姝有些苦惱，“當初在揚州遇到的那位老前輩還說我是個修心悟道的好苗子，估計都是誆我的。”

“悟道需心靜。”

是了，她的心不靜，亦難靜。

“那沈小姐是不是擾著您悟劍了？”靜姝決定岔開這個話題，“好久沒看您出來發呆……咳，出來看花了。”

葉英不語。

見狀，靜姝小聲試探道：“若是少莊主不喜歡沈小姐……為何不將她拒之門外？”

“母親命我好生招待。”葉英垂眸，似有一絲嘆息。

靜姝不吭聲了，繼續呆望著樹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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